前言 :
這是一篇刊登在民國六十八年中央副刊的文章,是我最敬愛的上司 John Liu 當年拷貝給各課級以上主管閱讀的一篇文章,我一直保留至今,每當我鬰卒或煩悶的時候就會拿出來看,隨著歲月的增長每一次的領悟都不同,而相同的是看完它,心情會變得舒暢、豁達,非常值得與大家分享。作者張少歐是一位仁心仁術的醫生,他每天接觸無數的病人,看透了人生的悲觀離合。文章中提到:「時間觀念即生命觀念」、 「一位真正的醫生,不只是醫病醫人,更要懂得醫心,而不是醫匠」、「讓我們都成為一群熱愛織網的 ”蜘蛛人”吧」讓人印象極為深刻 !
全文整理如下:本文 ( 取自中央副刊 )
在成為一位醫生的過程中,有讀不完的講義,有熬不盡的長夜,有考不完的筆試但也有數不清的領悟。知識,使我們更成功;領悟,使我們更成熟。
醫生研究病人就像演員研究角色一樣。不但要從各種不同的角度去捉摸他的個性,更要嘗試把自己置於他的處境,去體會他所經歷的一切。他講話的聲調,他手腳重複性的小動作,他眼睛是對著你還是對著他,他仰制情緒時臉肌之輕微顫動……這些旁人看來微不足道的小地方,都是幫助我們瞭解病情的最佳線索。
學了醫,才發現自己以前真是「有眼無珠,視而不見」。以前,我看人看事,只是表面的,膚淺的,散漫的看;現在,則是深入的,洗練的,批判的看。
據說有位名醫,有天上班時與四位病人共一電梯。其中一位病人開玩笑地問他:「醫生,你看我有沒有什麼毛病?」他微笑著沒有作答。等電梯快到他那一樓時他突然飛快地把那四人的病因一字不差地一一道出,然後,在他們張口結舌中揚長而去。這是何等眼力,這是何等氣魄!
我們曾經做過一個很有趣的實驗。教授在牆上高掛著四面紙板。
第一面寫著:「今天下午出門時被車撞死。」
第二面寫著:「患有癌症…..只剩六個月無病痛的壽命。」
第三面寫著:「患有癌症;能把壽命延長三年,但其間需經歷很多因藥物治療產生之痛苦副作用。」
第四面寫著:「下半身終身麻痺,但壽命不受影響。」
教授要我們就四個中選擇一個我們願意自己採取的死法,站到那紙板下面。出乎大家意料之外的,每面紙牌下站立的人數居然幾乎相等。
這實驗給了我們一個很好的教訓;醫生切切不可認為他的想法理所當然地就是病人的想法;他所贊成的理所當然地也就是病人所贊成的;他認為最符合病人利益的也理所當然地是病人認為最符合他自己利益的。醫生對病人固是如此,我們平常待人處世,又何嘗不然?
平時晚上沒事時,我常喜歡到急診室去逛逛。在那裡,人生以快十倍的速度進行著;在那裡,生死連繫於一線間,離合取決於頃刻間。肢體殘碎的撞車人,「載歌載舞」,滿口胡言的酗酒漢,服毒自殺的傷心人,身上猶插著刀的受害者……警察親人及小孩的哭鬧聲,救護車直昇機及擴音器的喧嘩聲……都使急診室成為一個不太平凡的人生舞台。可惜,不是每個人都有機會去體驗一下急診室的驚心動魄。如果有一天,醫院能夠開放,讓一切愛開快車的人能「觀賞」一下撞車人的慘狀;如果有一天,吸烟者都能夠來醫院裡和肺癌病入共處一段時期;如果有一天,好勇鬥狠喜歡動刀動槍的人們都能夠到手術房中去看看那一顆子彈、一把利刃對人體所能造成的傷害……也許這世界會變得更健康些,更快樂些,也更安全些。
只有在醫院裡,才發覺到原來世上有這麼多的「意外病」。有人好好地在街上散步,被斜格裡衝來的汽車糊裡糊塗地送命;有人興高彩烈地帶著妻兒上館子大吃一頓,莫明其妙地全家大小中毒而死;有人洗澡時滑了一跤,弄得終身癱瘓;有人運動時被人無意間撞了一下,以致智力受損……,誰說生命不是一個脆弱而又無常的個體。
我們常說一個人要有「時間觀念」;我認為更適當的四個字是「生命觀念」。因為時間就是生命,生命就是時間。有「時間觀念」者,不一定會重視生命,但有「生命觀念」者,則必定重視時間。
一般人的人生是我所謂「七十歲的統計人生」。我們用來衡量生命的尺度是目前文明人的平均統計壽命。於是,有人認為大學玩它四年有何不可,這只不過是一生中十八分之一而已;有人認為我每天浪費了一、兩小時又有何值得大驚小怪,這只不過是七十年中滄海一粟而已;有人說我現在整天惹父母生氣又有何關係,反正我以後還有四五十年的生命可以孝順他們;有人說我現在沒有空幫助旁人又為何錯了,反正我還年輕,以後總有機會。
問題是你能確定你以後真有機會嗎?誰能保證你明天是否還活著?誰又能斷定你到底能夠活多久?統計上來講,不錯,我們大家平均應該可以活到七十歲,但對個人來講,統計並無任何意義。無論你是貧是富,無論你是老是少,無論你是博士還是小販,我們當中任何一人都可能明天一命鳴呼;或者斷一條腿,少一雙手,瞎一隻眼。
假如你現在和你所愛的人有誤會,那今天是你吞下自己傲氣去解釋的時候了;假如你不久前和愛你的人吵過架,那今天是你拿出笑臉去和他握手言歡的時候了;假如你從來不曾稱讚過你的親人朋友,那今天是你提起勇氣去表達你對他們感激的時候了。
時光有限,生命有期,你今日若不做,明日或許就沒有機會了!
我們現在能做的事,如果我們拖延不做,明年後年,我們不一定還有能力做。我們現在應該做的事,如果我們不立刻做,明天後天,我們不一定還有機會做。一個人固要要策劃將來,擬定目標,但一個人更該保握現在,珍惜生命,讓自己天天活得充實,天天活得無愧。每天去探訪病人前,我常會想起某位教授說過的一句話「你面對的不只是病,不只是人,也是顆心。」為錢而行醫,只不過是一個販賣醫術的「醫販」;只知醫病而不知醫人的是「醫匠」。一位真正的醫生,不只是醫匠,也是病人的牧師、親人與密友。一位真正的醫生,不只是醫病醫人,更要懂得醫心。
自怨自艾似乎是病人獨有的權利,「承受」好幾位病人「又酸又苦」的「自我評價」。他們常愛問:「為什麼這些不如意事要發生在我身上,而非旁人?」
一位好醫生不但要能撥出時間來傾聽病人的「自怨自艾」,讓他們心情因而得到暫時的舒展;一位好醫生更應設法恢復病人對他自己的信心,對社會的信心,對人生的信心,讓他們化「自怨自艾」為「自奮自發」,終身受用不盡。
有一天,我去探視一位肝癌末期的病人,他正在禱告。我以開玩笑的口吻隨口問他:「禱告能減輕你的病痛嗎?」他抬起頭來望著窗外悠悠的白雲,緩緩地說:「不,不能。但是禱告能帶給我承受病痛與死亡的勇氣及力量。」
就這句話,那晚,我失眠了。
在精神病院實習的兩個月間,我看了近六十位病人。他們入院原因雖不一而足,但他們大都有一共同點-親情、友情、愛情之缺乏。
我常想,人就像那懸於半空中的木偶一樣。唯一支持它而不讓它摔下來的就是那些由親情、友情、愛情等等所織成的線網。望著遠在數里外的大地,我們情不自禁地會興起一種深怕自己摔下去的恐懼感,因此我們本能地更是緊緊地抓住那些線,親情的消逝,友情的失去,愛情的變值,個個都足以破壞線網的完整。每斷一根線,我們也就更加飄浮不定,搖搖欲墜,我們心裡也就更加驚恐。在真實生活中,這也是我們精神最可能失去平衡的時候。要是整個網都斷了,那我們也只好「自由落地」,生死由命了。在實際生活中,這也是我們最可能自殺的時候。因此,我們精神的健康是與我們線網的牢固成正比的。
要織成一條線並不容易,但要破壞一條線易如反掌。一句無心的氣話,一個不讓對方有解釋無憑無據的謠言…,都足以在頃刻間毀了那多年來一點一滴織成的線網。
要織成一條線並不容易,但也並不都是如你想像中需要長期的感情培養。有時候,給一個落魄街頭流浪漢的一餐飯,給一個頹喪消沉陌生人的一些安慰同情,給一個平凡害羞女孩的幾句讚美,給一個自暴自棄青年的幾句打氣……,都很可能是他們一生中最溫馨、最真摯的一根線,你今日無意間織成的一根線,很可能就是防止那人明日毀滅自己的主因。
織網最樂,讓我們都成為一群熱愛織網的「蜘蛛人」吧!
我常想,假使時光能夠倒退,讓我再有一次讀大學的機會,我一定主修哲學副修文學。這當然是一個不切實際的夢想,但今日我發現這夢想竟間接地實現了。
因為在醫學裡,在醫院裡,我不就天天接觸著最真實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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