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示人類最適宜的生活之道
松下問童子,言師采藥去;只在此山中,雲深不知處。”
唐朝詩人賈島的《尋隱者不遇》一詩所描述的意境,一直是最讓我心馳神往的生命境界。我總是喜歡想像那位仙風道骨的隱者結廬山中,悟道修行,而他的行蹤,如同他那了無痕跡的心念,悄然遁世,沉入靜謐,若微風一縷,如白雲一片,逍遙自在,來去一如。
如果人生就是一場夢,我輩世俗之人都是“日日在做夢,不覺夢黃粱”的夢遊者,而隱士卻是“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的清醒者。
燦爛輝煌的中華文明,如果沒有隱士文化的悠然出沒,便如不懂留白的中國畫,無論是高逸峻拔的山水,或是婀娜多姿的人物,必是暮氣沉沉的死墨;又如不明“當頭棒喝”的參禪,縱你妙語連珠玄機無限,已失“一默如雷”、“真空妙有”的至高禪境。
所以,從生命審美的層面看,在中國的文化系統中,一定不能湮滅隱士文化的風骨、精魂與神韻。如果我們的身邊到處都是“溫良恭儉讓”、“學而優則仕”的道貌岸然者反復克隆,沒有特立獨行、率真性情的高人隱士。在這樣的人文環境中生活,我們是否會覺得極其無趣乏味呢?
天地閉,賢人隱。在中國五千年的歷史文化體系裡,隱士已經成為一種獨特、浪漫、神秘、優雅、自由的生命符號,他們超越世俗,抵抗權貴,絕塵棄俗,餐風飲露,回歸真我,直通大道。
史記云: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如果說,世俗之人以立功立言為人生訴求,那麼,隱士則直接將“立德”視為至高追求。
隱士,即隱居不仕之士,不仕就是不當官,不與功名利祿為伍,士就是有學問有智慧的賢人高士。從遠古到今天,許由、接輿、莊子、範蠡、嚴光、陶淵明、嵇康、孫登、陶弘景、王維、寒山、拾得、黃公望、倪雲林等等,他們可以組成一個無比燦爛、無限延伸的隱士精神長卷,令天地動容,令世人景仰。
在這個 “匆匆、太匆匆” 的時代,同樣有一群心性高潔、道行高深的隱士淡出塵寰,遁入山林,或棲身市井江湖,或居於岩穴茅棚,他們抹去自己的身份,隱退自己的身體,打開的卻是自己的心門,解放的是自己的靈性。
這些世外高人站在社會和時代的邊緣,淡定生活,從容出世,以一種“用宇宙而成心,借風雲以成氣”的大德行大智慧,通過不斷創造和昇華自身的人格和靈魂,向世界和人類昭示一種最適宜的生活之道。
應當說,在當今社會,每個人都在尋找自己的謀生之道,卻又無所適從。面對這個分工空前嚴密和複雜的社會,我們大多數人被分割成社會大機器的某個部分,而失去整體。人被社會的各種功能和職業分裂,我們的思想和行為都被用來追求最大化的效率,任何不參與現代社會快速發展的個體都被視為叛逆。
人類社會在對自然和能源進行過度開發的同時,自己也失去了內在的真正自由,我們都被權利、金錢和欲望綁架,不再能夠獲得真正的快樂和安詳。
直到我們突然發現,原來我們置身於一個價值觀完全錯誤的現代社會:人們只關心利益、娛樂和舒適,而不是善意、愛心和真理。不是嗎?滿世界幾乎找不到一個知足的人?人類什麼時候變得如此貪得無厭?在這個徹底世俗空前庸俗的時代,真正一流的隱士勇敢地捨棄一切所謂的既得利益,選擇了“大道無為”、“大道至簡”的生活方式。他們絕非消極逃避的虛無主義者,恰恰相反,他們是矢志不渝的理想主義者,也是飄逸灑脫的現實主義者,他們對未來看得遠、對人生看得透、對名利看得開,對生活看得淡。
他們永不背棄自己的內心和原則,堅守底線,實事求是,他們只尊崇內心的理想和價值,只對靈魂的修煉肅然起敬。
他們懂得,一個人,從出生到離去,身體是無常幻滅的,而附著其上的財富、權利、名聲等等,皆為浮雲。唯有提高人的心性和德行才是值得我們用一生去努力的事情。
他們敬畏自然,熱愛生活,他們用自己的身心來踐行“天人合一”的生命哲學,為人類求索出一種人與社會、自然乃至宇宙和諧相處的生活之道。
正如西方人比爾波特在《空穀幽蘭》中所描述的中國當代隱士:有的人什麼都不想要,而只想過一種簡單的生活:在雲中,在松下,在塵廛外,靠著月光、芋頭過活。除了山之外,他們所需不多:一些泥土,幾把茅草,一塊瓜田,數株茶樹,一籬菊花,風雨晦冥之時的片刻小憩。他們都很清貧,但是他們的微笑,使我們覺得自己遇見了最幸福、最有智慧的人。
有山為景,有鳥寫詩,有水彈箏,有風吟歌,有雲做夢,在這樣自得、悠然的天地田園中,隱士們雲中漫步,拈花微笑,逍遙自在,順其自然,返璞歸真,清靜無為。如同一代侍僧寒山在《千雲》一詩中所道:“千山萬水間,中有一閑士。白日游青山,夜歸岩下睡。倏爾過春秋,寂然無塵累。快哉何所依,靜若秋江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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